終于到了肯尼亞出差的最后一天,下午租車去了內羅畢國家公園。
跟當地同事談起計劃,他搖頭說了三個字:‘不值得。’
的確,到肯尼亞必看野生動物,看野生動物必去塞倫蓋提草原。它在肯尼亞坦桑尼亞接壤處,且不提無數的豺狼虎豹飛禽走獸(注:東非沒有狼),光是那一望無際連綿起伏的非洲草原風光,就讓人如癡如醉流連忘返。我幾年前去過,坐小飛機要1個來小時,大有不枉此生之感。
這次出差時間短,再說也不可能每次都去塞倫蓋提。走一遭鈔票花得像流水,3天2夜要上千美金。內羅畢國家公園雖然規模小,動物也少,但它離城15公里,全部行程3小時可以搞定,回來還能再來兩瓶當地Tusker 啤酒,暈乎乎地上機場。
眼下我就想逃離都市,走入遼闊寂靜的草原,任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沁入心脾,享受一種感官的美餐。究竟能看到多少野生動物,是次要的。
話雖這么說,交了40美金的門票后,心里仍不住嘀咕,但愿能看到些什么,也算物有所值。拐個彎,路旁出現牌子:
慢行。耐心將給您帶來滿意的結果。
我聳聳肩。
雨季剛開始,車子在泥濘的小路上彎彎繞饒。清新的空氣,略帶潮濕的風,不時劃破寂靜的小鳥。簇簇白云紋理清晰,鑲嵌在蔚藍的天空。其生動其鮮艷,猶如碩大的攝影棚內景扣壓頭頂。
我是格外喜歡視野開闊的景色。想起來這和我喜愛玩水有關。從視覺角度看,連綿起伏的草原正像那浪濤迭起的海水,令人心曠神怡,忍不住要唱一首‘草原贊歌’。
曾 和人嘲笑談起智者游山仁者玩水的說法,漸漸發現竟是有些道理,大可對號入座。我遠稱不上智者,但仁義尚可沾邊,比如愛心關照寵物。也許開闊的視野有助于擴 展心胸,進而多了些忍耐、理解和包容。今年央視‘春晚’大談興建和諧社會。我以為,不妨提倡大家多去看海看草原,增加仁義之心。中國的‘智者’,或者說聰 明人太多了,才會有如今這許多鉤心斗角爾虞我詐。
正胡思亂想,后座的同事驚叫,長頸鹿!我東張西望,在哪兒?
Eleven O’Clock!
我一愣:11點?好么,軍事術語都上來了。你別說,倒是真管用,比什么左邊右邊準確多了。只見樹林深處,探出那典型的三角腦袋,悠閑地挑揀著樹頂的嫩葉。該是毛尖茶的品位。
上前仔細察看,藍天白云綠樹黃草的映襯下,那通體斑駁的身姿顯得格外威武挺拔秀麗。倒是脖子上的一溜鬃毛,像是事后想起來才粘上去的。兩只犄角如此短小,我差點懷疑被人割去做了鹿茸下藥。
繼續驅車前行。路邊突然蹦出一只羚羊,神色慌張奪路而逃。
我一陣忙亂,咔嚓咔嚓連續拍照,前后不過幾十秒。事后清理,總算挑出張清楚的圖片。從那一剎那的定格,看得出那家伙竟是單腿著地。真是不能再蹩腳的奔跑動作。就它那模樣還想躲避獅子老虎?
我突然來了精神:難道它身后真有洪水猛獸不成?
興 奮中跌跌撞撞開了很長時間,卻一直沒見到什么洪水猛獸。索性上身探出窗外,屁股坐在車門上,登高遠望。依然毫無蹤影。想起進門時那塊牌子所說:耐心。不由 得苦笑。野外看動物不象在動物園,沒有圈養的籠子等你去挨個拜訪。乘興而來、敗興而歸是常有的事。就像在云南看梅里雪山,或是在澳大利亞 ULURU 看日落,運氣是很難把握的。
但自然界有一定的規律可循。比如,一年的不同季節、一天的不同時辰,大致確定了野生動物的生活習性。羚羊斑馬角馬等食草動物,通常在清晨和傍晚走出隱蔽處覓食飲水,這也給食肉型野獸獅子老虎獵豹提供了捕殺的大好時機。所以去非洲觀賞野生動物,都要安排早晚各一次外出。
司機突然拽我衣服。‘趕快進來,關緊窗子!’他急促地說。‘看那是什么?’
我抽身回車內,左手摁著電動窗按鈕,轉頭向前方望去:兩只獅子!正沿著小道一側悠閑自在踱步而來。對我們張望片刻, 而后在5米開外臥下,居然目中無人。
幾分鐘后,兩獅子對視片刻,仿佛商量對策拿定主意,便繞過車子,步伐堅定地向后方走去。
我們趕緊調頭,悄悄尾隨其后。沒料到其中一只突然止步,回頭瞪了一眼。仿佛警告說,
別煩我好不好,正餓著呢。
這是兩只母獅子。癟扁的肚皮表明晚餐還沒著落。她們是很辛苦的,不僅生兒育女,還要捕食伺候老公。野生動物園沒有人工喂養,全然采用適者生存的開放政策。當生存受到威脅時,才會迸發出最優秀的才智,才能練就最強壯的體魄。
我們知趣地拉開距離。不一會,獅子竟小步奔跑起來,轉眼消失在草叢間。
我只覺得熱血沖上腦門,猛然意識到,看來一場血腥搏殺就要開始了。
轉過彎去,車子停在一處山坡制高點。300米開外,有5、6只長頸鹿昂然伸長了脖子,不安地張望。我睜大雙眼如雷達掃描般沿地平線分區察看,發現一只獅子在正前方半跪,緊盯著長頸鹿。另一只不知去向。司機說,應該在附近隱蔽包抄。
這 是難以置信的少見場面。通常獅子、獵豹捕殺羚羊角馬,首先要奮力追趕,弄得上氣不接下氣無心戀戰,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殺死獵物。于是拼命一口咬住脖子,以鋒 利的虎牙切斷氣管或動脈。可是長頸鹿人高馬大,要想在飛速奔跑中再一躍而起咬準其咽喉,實非易事。再者,長頸鹿的腿堅實有力,被踢上一蹶子能飛出幾米之 外。
就眼下情況來看,估計是野生公園里弱小動物數量日益減少,獅子餓得發昏被逼得鋌而走險。
我們靜靜地待在那里,耐心等待戰局進一步發展。仿佛過了很久,長頸鹿群有些騷動,開始向右側緩步移動。再看那獅子,仍我自巋然不動。讓人覺得是在近距離觀賞野味,其實內心正進行激烈的思想斗爭。猶豫,等待,盤算,預測戰機。
時間悄悄過去。天色漸晚,敵我雙方仍然僵持不下。為了趕飛機,我們帶著無限遺憾依依不舍地離開。最終未能看到那罕見的精彩追殺場面,那種只有在《人與自然》節目上才有的珍貴鏡頭。
草原上的天變得快,轉眼已籠罩在夜幕總。車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回開。
一路上始終放不下心。既希望獅子能手到擒來,更祈禱長頸鹿死里逃生。也許,那是一場注定徒勞無獲的對峙,獅子們最終意識到癩蛤蟆吃不了天鵝肉,轉而尋找更為輕而易舉的動物。也許那天晚上只能悻悻而歸,忍饑挨餓。
嗨,這些用不著我瞎操心。自然界生命循環周而復始,動物植物都以其固有的生長覆滅規律。物盡天擇,適者生存。
只是,餓肚子終究不是件痛快事。如果家里還有嗷嗷待哺的小獅子,那就更不敢想像了。不由得暗自責怪那守在窩里坐享其成的公獅子。都什么時候了,還擺出大老爺們架子,不來助一臂之力。往后這日子還怎么。。。
‘嘎 ----’,車子猛然煞住。明晃晃的燈柱直射前方,罩定一團黃毛茸茸的東西。我定睛一看,喝,一頭獅子赫然橫臥路中!依然是目中無人唯我獨尊的神態。旁邊 還有6-7只小獅子,或戲弄,或休閑,或左右行走。好一幅天倫之樂畫卷。激動中,我摸黑把數碼相機感光度調到1600,開足光圈,屏住呼吸,搶拍下難忘的 圖片。
說不準它們是否是剛才那組獅子,也許是攻擊長頸鹿不成,回過身來找我們算賬。它們對晃亮的車燈毫不在意,像是和我們賭氣似地楞是不 肯讓道。僵持片刻我心里發毛,不是怕獅子拿我們替代做晚餐,而是確實擔心要誤了航班,國際航班。只好讓司機慢慢向前拱,逼迫就范。那獅子還是識貨的,知道 肉身擋不住鋼鐵怪物,終于老大不情愿地站起身來,緩緩離開路面。
我們依依不舍地離去,不時還回頭張望。天地間已是漆黑一團,不辯身影。
再見了,長頸鹿、獅子們。再見了,野生公園。想起 Tony Bennett 唱的那首‘我把心留在舊金山’的歌。
我把心留在了非洲。 |